文/飞雪

1.

昨晚临睡时，老孙低声告诉了李梅一个天大的消息，黄庆出狱了。仿佛平静的湖中央突然坠入一颗巨石，瞬间激起千层浪，李梅失眠了。

凌晨时，老孙轻轻将李梅往怀里揽了揽，许久，哽咽地说出，他想把李梅和孩子一起还回去。

李梅没说话，泪水像开了闸的水坝，她到底是什么？二十二年前她和两个孩子被前夫黄庆转让给了老孙，如今，黄庆出狱，和她同床共枕二十二年的老孙竟要再次转让她。

李梅泣不成声。

她没想到老孙会提出离婚。

泪眼朦胧中，她看着老孙帮她收拾着衣物，听着他给她的两个孩子孙霞和孙明打了电话。

窗外，秋叶一片片飞落，天刚有寒意，李梅心里却冰凉冰凉的，所有过往一幕幕纷沓而至。

2.

17岁那年，因为忍受不了继母的折磨，李梅带着满身的伤疤跟着邻村的黄庆私奔了。他们一路南下，来到九江。

他们擦过皮鞋，摆过地摊，买一个烧饼要连带买一碗辣椒酱，李梅吃烧饼，黄庆吃辣椒酱。黄庆靠体温帮李梅暖干潮湿的衣服。

困难的日子里，他们爱得火热。李梅一直信，过去的不能沉湎，往后看，日子才有奔头。

当孙霞出生时，黄庆的木材小作坊已经有二十多个工人了。后来，一对南方的夫妻和黄庆合资将小作坊发展成了小工厂。生意走上正轨，李梅也终于有了个窝。

李梅以为，这是幸福的开始，他们一家会这么幸福地生活下去，可是，人生不是拍戏，不会按编排好的剧情发展。所有的一切因为黄庆合伙男人的去世，李梅的幸福戛然而止。

那男人去世后，女人成了黄庆的真正合伙人。黄庆善良，他看一个寡妇拖着两个孩子，恻隐之心泛滥，活他会多干，钱却少拿。

人善被人欺，丈夫好也会被人惦记。在一次外出谈生意时，黄庆醉酒醒来发现，自己在合伙女人的床上。

女人只一个要求，让黄庆离婚跟她过，不然就去告他重婚罪。

3.

黄庆跪在李梅面前，哽咽着告诉她，离婚应该是最好的选择。彼时，孙霞五岁，孙明三岁。

看着黄庆那一副决绝的表情，李梅心都碎了玻璃渣子，这是她从未经历过的黑暗和绝望。

老孙是李梅和黄庆办完离婚手续后第二天出现的。他说是黄庆安排他来接他们母子三人的，让他照顾他们的。

李梅知道，黄庆把他们母子三人转让给老孙了。老孙是黄庆从建小作坊时就招的看大门的，本地人，老实还没文化，但黄庆一直用他，说他最值得信任。

没多久，黄庆的工厂被封了，黄庆诈骗罪被抓了，老孙也失业了。

以前李梅对黄庆有多爱，现在就有多恨。她不再相信人间还有爱情，她需要有个人搭手帮她养大一对儿女。心里窝了一肚子气的李梅，主动拉着比自己大了十一岁的老孙，去民政局扯了证。

4.

老孙那一间60平的房子里，自从来了李梅她娘仨，真正的像个家了。他靠拾破烂维持着生计，李梅在门前摆了缝纫机，给人缝缝补补接些零活。

孙霞头上扎的各式头花都是老孙买回来的，孙明天天骑在老孙脖子上。街坊邻居都暗暗嘀咕老孙傻，帮别人养孩子，也不要求给自己留个后。

说这话的人多了，李梅也能听到风言风语。她问过老孙啥想法，老孙直接告诉她，这俩娃就够了，他没本事，能将她们姐弟养大就算完成任务了。

李梅心里暖暖的,老孙这是掏心掏肺地对他们娘仨，她也真心跟着老孙过日子。偶尔想起她和黄庆的过去，她还是扎心地疼。

风风雨雨二十二年，两个孩子都长大了，李梅和老孙也过出了感情。原本以后，俩人能相伴终老呢，没想到，老孙竟提出让李梅和孩子回到黄庆身边去。

5.

孙霞和孙明接到老孙的电话都回来了。他们和老孙商量，不管怎么着，那毕竟是他们的亲生父亲，他出狱了，他们想和母亲一起回老家看看。

这么多年过去了，对黄庆的恨意也没那么强烈了，李梅平静地梳好她的大辫子，她也想通了，有生之年见一面不留遗憾，毕竟他们真爱过。

孙明开车回去的，自从李梅17岁跟黄庆出来，再也没有回过家乡。一路上，老孙都握着李梅的手，生怕被人抢了似的。

老孙知道，李梅心里从来没放下过黄庆，他经常半夜看到李梅坐着抚摸一条紫罗兰色的丝巾，那应该是黄庆买给她的。所以，当他听以前的工友说黄庆出狱了，他想了一个多月，最后还是决定告诉李梅。

李梅一路上不说话，也不肯吃东西。

等到傍晚时，到了村子，可是，村里早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还是孙明停下车，问了路才找到黄庆的家。

大门紧闭，门上的黄表纸掉了一脚，在风里呼啦啦地刮着。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李梅的心头。她敲隔壁邻居的大门，一位年轻的姑娘走出来，告诉他们，黄爷爷走了大概三个月了。他出狱不久就查出肺癌，亲戚们都劝他让儿女回来照料他，他坚决不同意，他说他对不起他们，不能再给他们添麻烦。

6.

从黄庆家回来不到一周，李梅就去世了。

孙霞和孙明都在张罗着买墓地，孙明找了块离市区近的，说清明节上坟方便，老孙摇了摇头，说那地不行，太吵了；孙霞在郊区看了块山坡上的，老孙说那里太冷清。最后，他说他自己来选。

李梅的骨灰盒天天摆在老孙的床头上，孙霞和孙明都知道是他不舍得下葬母亲。

出殡那天，孙霞将李梅的衣服都包好准备一起烧掉，老孙一把抓住，他把衣服都掏出来，一件件叠好放到壁橱里，他说：“你妈人走了，衣服给我留着做个念想吧。”

没有人想到，老孙选的墓地在黄庆的村庄，更没有人想到，老孙决定让李梅和黄庆合葬。

风停了，雪花也停止了挣扎，黄庆、李梅夫妇之墓几个大字在阳光照耀下格外清晰。老孙将两盆开得正盛的蝴蝶兰摆在墓旁，他扶着墓碑缓缓站起，这也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事了，他相信，他做的正合她意。

因为，李梅去世前的一周，老孙怀里的她，每天夜里呓语的都是黄庆的名字。

春天，孙霞帮老三收拾衣柜时，看到一个精致的小木盒，孙霞打开，薄膜塑封的是李梅的长发，下面一张纸条：将我的头发与你们的父亲合葬，是李梅的笔迹。孙霞和孙明虽然猜不出母亲的意思，是把她的长发与哪个父亲合葬，但是，他们知道，母亲的心里一定是装着他们的两个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