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陵矶洋关
长江三大矶之一的千年古镇城陵矶老街被洪水毁了。
自小出生和成长在长江中游南岸的小镇城陵矶,这里历史悠久航运发达,拥有百年建筑岳州海关(城陵矶洋关),它是湖南省出江通海天然深水良港。它虽不大,但我深深眷爱这片天空。
城陵矶老街巴掌大,严格意义来说它只有横竖两条街最繁华,两条街呈丁字形。因为太小,街道最初没有名字,居住这里的人们不在乎它有没有名字。直到后来,全市街道统一命名,于是它有了自己的专属名片,横街和下街,可惜时间不长,我还没来得及记下,它连同街头巷尾的青砖黑瓦白墙消失在滚滚红尘。
上世纪五十年代起,老街周围荒芜人烟的地方陆续开工建设,先后有纸厂、粮库、电厂、港务局、肉联厂、轴承厂、储运等等单位抜地而起,各自家单位家属区小卖部少得可怜,商品种类翻来覆去就那么几样,真正要购买日常生活用品还是要到老街去。
老街水彩画
印象中的七、八十年代,小街的热闹程度达到最鼎盛,之后的日子是一年不如一年,逐渐走向衰落直至退出舞台。
老街东西走向的街是下街,它最长大约有五百多米。东起东升旅社,西连港务局四码头中洋关,呈反C形。另一条街呈南北走向,北从城陵矶老工矿贸易公司门前起,南至粮库码头,最远到水运公司的砂石码头。
街道两旁全部是青砖青瓦房,多数是平房,中间夹杂着二层木质小楼,木门木窗木楼梯。大大小小一百多家商号铺面鳞次栉比,船只往返停泊,商贾云集。天麻麻亮便有由稀到密的脚步踢踏声和吆喝声,如同树上叽叽喳喳开会的麻雀,破碎了清晨的静谧美好。街道整日里人群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热闹非凡。
东升旅社东侧路对面是公共1路车汽车站,1路车往返解放路至城陵矶,它是岳阳第一条公共汽车线路。汽车站有专门的侯车室和买票窗口。买了票可以坐下来等车,不用担心日晒雨淋、刮风落雪。车停稳,乘客先下后上,自觉排队无须他人维持秩序。车站后面是环卫所,公共厕所外掏粪车蛆婆拱拱,连同旁边的一条臭水沟整日里臭气熏天,蚊蝇嗡嗡。
青墙伴瓦漆
老街可能您一辈子不曾来过,也可能以前来过但已经遗忘,那我就带您走一回印象中的城陵矶老街吧,重温旧梦夕拾朝花。
先从下街东头的东升旅社开始,逐一向您介绍老街的前世和悲欢。旅社的东侧间隔一栋二层的木质小楼是小镇第一家冰棍厂,甜丝丝凉沁沁的冰水让人暑气全消,二分钱一开水瓶,三分钱一吊壶,壶身冒着寒气,铝制外壳笼罩着密集的"汗珠"卑鄙下流。没多久,冰厂搬到了工矿贸易的西侧,这里改成了一家南货店。小时候的酸梅粉,酸酸甜甜的味道伴随成长的脚步从这里开始。
街道小厂印刷厂印刷的一摞摞语文本、算术本、拼音本和美术本,伴随我们从小学到初中毕业,学业有成的青年才俊纷纷飞出小镇,像一朵朵飘荡的蒲公英随遇而安。
粉末冶金厂是街道最大的厂,一台台机床整齐排列,邻居杨燕的妈妈、同学毛勇的妈妈便在这里上班。冶金厂建厂以来最值得自豪的事是制作毛泽东纪念章,一枚枚精致的熠熠发光的纪念章,不敢让人相信它出自一家小小的街道企业。
向阳照相馆外的橱窗里帅哥靓女的像框框,永远是老街最美的风景线。照相馆有两层,下面开票据,楼上照相。一台需要人钻进去布帘,蒙上整个上半身手捏气囊带闪的老式照相机是照相馆最贵的镇馆之宝。小朋友照相有木马和三轮脚踏车,孩童时的我、我弟和全家都在这里留下了终生最美好的回忆。老街没了,但向阳照相馆依旧在,依旧在城陵矶,照相馆老师傅的女儿子承父业,继续演绎它的传奇生生不息。
照相馆路对面是肉店,人与店有一排小窗口隔离,只能歪着脑袋一手递上肉票,遥指着屠凳上的半边猪,要这要这要这。若认识肉店里的人,会多割点瘦肉。我家不认识肉店的人,从来是肥多瘦少,幸好父亲爱吃肥肉,少得可怜的瘦肉需切成条剁成末,不然三兄弟不够抢,老三抢不赢,只能抢肉汤拌饭。成年后的老三腰大膀圆,除跟健身有关,我想跟油汤拌饭也有一定关联。
紧挨照相馆西边是城陵矶大药房,港务局梅琪不止一次的说过,药房是她外公的祖业,解放后公私合营,私有的那部分被国营蚕食,最后连渣都不剩。现在经营同名药店的老板黑皮,那时还是个小学徒,稚嫩的脸庞长着密密的一茬小胡子。
经营烟酒批发老板周军的老爸周胖子,住在药店与工矿贸易商店之间的一间平房里,临街的天然条件,做起了小本生意。卖竹制鱼竿、鱼线鱼勾、甜酒曲,我喜欢买一些塑料片片制作的精美风景书签,一穗一片,正面图案,背面文字说明,不用舟车劳顿,便可流连祖国大好河山。
工矿贸易商店是城陵矶面积最大的商店,下设纸厂工矿贸易店和肉联厂工矿贸易店。商店分三大区,西区前面卖卤菜后面卖冰棍绿豆糕;东区卖鞋子和五金;中间区域进门左边是布匹区,需凭布票购买,宽木板卷起的各种色款样式的布料,整齐划一的摆列在橱窗里。营业员一手收票,一把尺子量了又量,反复确保无误后用剪刀剪个印,两手拇指食指压住,用力一声"嘶"一分两半。买来的布料很少请别人做,家里一台缝纫机妈妈踩得针头上下纷飞,一家人从衣到裳,从里到外都是她自己裁剪做出来,密密匝匝的针线浸润着妈妈浓浓的爱。
三码头水文站、水运公医院、派出所和邮局。派出所的前坪一大块空地成了菜市场,这里有河里刚网上来最新鲜活蹦乱跳的鱼虾、有对河观音洲的土鸡婆水鸭洋鸭、有光明组菜农的绿油油水汪汪的蔬菜。韵味的老城陵矶话、蹩脚的湖南普通话、上游的川腔,下游难懂的吴语,以及游轮上下来的高鼻子蓝眼睛的外国人叽哩哇啦,谱写成一曲人世间语言的交响乐章。
老民居
工矿贸易公司正对朝南的那条街是横街,左边中段是城陵矶久负盛名的城陵矶饭店,上下二层,从早到晚一直营业。早上的包子、馒头、油条、饺子、馄饨、烧麦、豆皮应有尽有,中午晚餐随堂点菜,二楼可以接宴席。除非家里错过吃饭时间点来了稀客,父母才会偶尔奢侈一回炒一两个菜端回家。港务局有食堂,这里早餐几乎没吃过。倒是饭店跨台倒闭后,来这里看过好几场录像。
街左边快到尽头是一家废品收购站和蔬菜公司。记得有一年父亲给钱让我去买豆制品千张皮,兴冲冲地跑到菜店门口,忘记千张皮叫什么名,急中生智地跟服务员说买像布一样东西。服务员还算灵泛,知道那像布样的东西是豆腐千张。
废品收购站印象最深刻,围墙一圈是两排木架,木架上有十多个隔断,每个隔间都有一个张开口的麻袋,墙上分别贴有标签。除破铜烂铁报刊杂志外,还收鸡毛、鸭毛、塑料、牙膏皮、乌龟板脚(甲)鱼壳。用鸡毛,特别是公鸡脖子下一圈金色油亮发光的毛制成的金毛掸子在阳光下特别好看。鸡毛掸子有除尘作用,反手拿掸子作为大人称心如意的"武器"更具有杀伤力。它和叉扫箒的竹枝条双剑合壁,一道竹笋炒肉,不少调皮佬都尝试过滋味,够辣够爽。
九十年代初,同为钱币收藏爱好者喜欢和刘辉强一起去收购店淘宝,一开水桶的铜钱倒在地上堆成小山,在老板的监视下挑选自己喜爱的品种。只是当时没钱,若有钱全部买下,或许早已腰缠万贯,叮当作响。
沿河一线多为普通民居,其中有一家小人书店。精美绝伦的黑白插图配上文字详细记述故事的来龙去脉,让你不知不觉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二、三分钱一本,手上有个一毛钱可以看上大半昼。小时候的我舍不得买图书,但喜欢看。同学罗芳家住在四码头客运轮船码头里面,经常在候船厅支一摊,传阅图书贴补家用。
每年汛期,看着河水慢慢上涨,直至涨上河坡,淹没整条街道。街道上划子来往穿梭,鱼儿尽情嬉戏。街道居民纷纷搬离,十室九空,住楼房的按兵不动,可是买菜出行成了难题。我家住在港务局山上,自然体会不到老街居民的不易。退水后,街道一片狼藉,老街的房子内外墙壁上留下一圈圈水深印迹,年年涨水年年淹。
港口老招待所
住三码头水运公司好多年的姨姐,那年响应政府动员拆迁,在城区贷款买了套房,终于摆脱了老街无休无止的汛期魔咒。想起过往,她仍心有余悸,涨水的时候一家人居无定所,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内心非常羡慕老街之外的安居乐业。
居住这里好几代的原住民,纷纷搬离,只剩下少数几个老"顽固",这里有他喜乐人生,这里有他悲欢离合,这里是祖祖辈辈的根。
老街依旧保留完好的老民居屈指可数,到处是残垣断壁,推倒的民居一地瓦砾,沦为荒地菜园的一角总有几块厚实的青砖冒出来,谁也想不到这里曾经商贾云集,店铺字号林立。
不止一次的来到这里,沿着被围墙包围的下街,一走到头。读它,如读城市的童年。漫步剥落的断墙,回味它曾饱受磨难的风雨变迁。年龄越大,越易怀旧。或许怀念的不是过去,而是当初的那种感觉。
老街/周湘
人生,总是在偶然,在不经意的情况下遇到最美好的人或事,当有意去追寻,却再也回不到原点。只有街边那些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一任春秋南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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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顾湘辉,年生,湖南湘阴人。早年毕业于城陵矶港务局子弟学校,现供职于中国纸业。志以稚拙之笔记录生活点滴,以敬畏之心雕刻思想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