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星期日,大街上车辆穿梭,行人稠密。阎大头穿身污黑油腻的工作服,蹬辆破旧的人力三轮车,“吱吱呀呀”费力地骑到十字路口。
那三轮车的车兜儿里装着皮革、扣子、拉链、锤子、剪刀、马扎,还有一架缝鞋用的手动缝纫机。
阎大头是个常年在马路边摆摊的修鞋匠,他四十多岁的样子,长得五大三粗。头发又黑又硬,整天胡子拉碴,脖子脏得像车轴。
人们修鞋离不开他,每逢用着他时,会当面恭维地喊他一声师傅!背地里却瞧不起他,管他叫大头、胖子、修鞋匠等等,他的真名字却被人们遗忘了。
阎大头找了个空位置,在腰间扎了个帆布围裙,还没开张,就见离他不远的广场上聚拢着一大群人,一行醒目的大标语挂在高层建筑物上:社会福利有奖募捐……
一对高音大喇叭正在播放鼓舞人心的话语。有关某某某摸奖一夜之间暴富的传闻,阎大头听到不止一两次了,他瞅瞅摸奖卷旁边摆放的那一溜儿奖品,有彩电、冰箱、摩托、自行车、电饭锅、毛巾、香皂,更诱人的是还停着几辆披红挂绿的崭新轿车。
阎大头不知不觉走过去,刚从衣兜儿里摸出十五元钱,想碰碰运气,忽听背后有几个熟人在讥讽嘲笑他:“大头!就你那一双修鞋的手!粘有一股臭鞋味儿,晦气得很,摸得着奖吗?还是让你老婆来摸奖吧!”
阎大头扭回头,狠狠瞪了他们一眼。他就不信,这大奖就是专门为那些有钱人和有身份地位的人设的?便挤到跟前,递上钱,闭着眼睛摸了五张奖卷,然后躲到背人处,一张一张撕开看。第一张是空的,第二张也是空的。第三张四张……
还是如此,还阎大头失望了,他甚至怀疑卖奖卷的人做了手脚,把能中奖的奖卷都留给了自己或卖给了自己的亲戚朋友。当他漫不经心地打开第五张奖卷,刚想随手扔掉时,忽然,奇迹出现了,那奖卷撕开的地方,显露出一个红桃K,那是中大奖的标记,所得奖品是一辆价值三十多万元的奥迪牌新型轿车……
阎大头不会开车,他干脆把轿车卖了,把卖车款存进银行,也不再上街摆摊修鞋,坐等吃利息去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阎大头得了奖,心气也和以前大不一样了,他走路总挺着胸,把头昂得老高,倒背双手,还从集市上买了一只雪白的狮子狗,人走到哪里,把狗牵到哪里,举止、神态、言谈,一副“大款”派头。
这天,他正牵着狗在大街上溜达,忽听一个清脆、甜润的青年妇女在喊他:“你是修鞋的阎师傅吧?”
阎大头一愣,抬头瞅瞅,见面前站着一个很有风韵的妇人,她身段匀称,皮肤白细,穿一身样式新颖的碎花套裙,将她的身腰、曲线,优美地显露出来。她梳着个松尾式发型,头上别着红发卡,额前留有弯弯的刘海。明眸皓齿,妩媚、俏丽的脸盘子,使人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阎大头瞅了半天,也没认出对方是谁,他傻笑着,无奈地摇了摇头,倒是对方提了个醒:“阎师傅真是贵人多忘事!你给我修过鞋!”
阎大头尴尬地笑笑,他想:自己修过无数的鞋,哪记得住那么多的顾客啊!年轻女人继续提示他,那甜美的嗓音和优美的话语,像是在朗诵散文诗:“那是去年冬天的一个傍晚,寒风刺骨,天空飘着雪花,我推着一辆橘红色的变速车,一瘸一拐来到你的摊位,我一只皮鞋的后鞋跟掉了……”
阎大头想起来了:那天天色已晚,也很冷,路上的行人稀少,阎大头嘴里哈着白气,正在收拾摊子,准备回家吃饭。这时,从前面大街上走来一位身穿貂皮大衣的女人,那女人说她的皮鞋坏了,要求修理。
阎大头早饿得肚子咕噜咕噜直叫,本不想接活,但看到夜黑人静,独身女人可怜巴巴的,再加上那女人一口一声师傅,叫得怪甜润的,阎大头心肠软,就重新铺开摊子,为她修起了鞋。那女人穿上修好的鞋一试脚,挺合适的,可她一摸衣兜儿,不禁面露难色,她说自己忘了带钱包。女人态度很诚恳,她说明天上下班从这里路过,一定把钱如数补上。
阎大头开始半信半疑,但也只好这么办了!一天,两天,三天……半个月过去了,也没见这女人露面。
女人歉意地解释说:“我那天回家,感染了风寒,高烧四十度不退,在家躺了半个多月,等我病好后来到这里,就再也看不见你的影子了,我听别人说你又挪了摊位,究竟在什么地方,谁也说不清,所以,我一直在寻找……”
阎大头一听是这么回事,心里宽松了许多。女人掏出一个精美的皮包,从里面抽出两张纸币给他。
他哪里肯接?他说自己刚中了大奖,不在乎这两三元小票。女人听罢两眼一亮,惊喜地说:“我早就听大街上的人们议论,说有个修鞋的中了大奖,没想到就是你,你真是好福气!好运气啊!”
女人显得极为热情,身子往前凑,不知不觉拉住了他的一只手,阎大头的手像触了电似的猛往回一抽,他涨红着脸,踌躇地笑着说:“别……别这样!让旁人看见多不好!我是修鞋匠,人家都说我手臭……”
女人听罢一阵大笑,然后愤愤不平地说:“谁说手臭?臭手抓得住‘奥迪’吗?”女人说着,双手托起他的一只手臂,弯腰“滋儿”地一声,在他那油黑粗糙的手背上,亲吻了一口。阎大头的手背上立刻显露出一个猩红的香唇印儿。
阎大头霎时激动得晕了头,他想:自己这双修鞋的手,什么时候被人看得起过?就连自己的老婆也时常嘟囔,嫌他的手臭,自己每次出完摊回到家,都必须用药皂洗好几遍手,才允许吃饭,允许上床睡觉……
女人不忘旧情,非拉他到路旁的饭馆吃一顿,两人死拉活拽,最后总算进了饭馆,找了一个临窗的雅座,点了两素两荤四盘菜,又要了两瓶啤酒,两人就对杯喝了起来,不一会儿,女人就喝得两腮绯红,人面桃花,越发妩媚动人,阎大头把两眼都看直了。
女人抿了一小口酒,笑着问:“阎师傅发了财!在本市算是一位富翁了!这笔钱打算怎么用?”
阎大头傻呵呵地笑着说:“这点钱算什么?和‘大款’们比起来差远呢!我已把钱暂时存进了银行……”
女人听罢叹了口气说:“现在都90年代了,阎师傅的思想观念怎么还停留在五六十年代的水平?你没见银行的存款利率一路下调,保值补贴也取消了,你还等着吃那点蝇头小利吗?现在个人投资正趋于成熟和火爆,你可以拿着这笔钱投资房地产,也可以玩股票,开工厂,当‘倒爷’!”
阎大头被说得动了心,他睁着一双迷迷糊糊的眼睛问:“我文化底子薄,信息也不灵,不知把钱投在哪一方面更合适?”
女人想了一会儿说:“阎师傅是修鞋的,就在鞋上做文章!你可以开一个鞋厂,自己当老板,你如果信得过我,我可以为你跑原料,跑销售……”
阎大头乐了:开鞋厂,当老板,是他梦寐以求的事,这样他就可以不再在大街上摆摊,不再遭人白眼,摆弄那些臭鞋。他修了一辈子鞋,当今流行什么款式,什么人爱穿什么鞋,他摸得一清二楚。至于把钱交给这个女人,让她去跑原料,跑销售,他还真有些不放心,因为他们毕竟只有一面之交啊!
想到此,阎大头谨慎地笑着问:“谈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姓甚名谁?在哪个单位工作?”
女人听罢“咯儿咯儿”笑了起来,她掏出一张名片递过去爽快地说:“我叫梦林!这上面有我的工作单位,通讯地址和联系办法!”
阎大头接过那个精致的烫金名片,只见那上面写着:宏远高新技术开发公司,公关部副部长,兼销售科科长。阎大头看罢不禁肃然起敬:小小年纪就挂了这么多官衔。真不简单啊!他见名片上的联系电话号码被涂抹划掉了,上面只留着一个用圆珠笔写的BP机号,便问:“这……”
梦林笑着告诉他:单位正在搞搬迁、装修,电话号码要变更,让他有事呼这个BP机号就行。
开鞋厂!当老板!
阎大头招兵买马,在市郊租了一处民房,开了一家鞋厂,他亲自跑原料,选鞋样,又和集贸市场的商贩们挂上钩,第一批新鞋上市,试销成功,阎大头净赚元,当负责催要货款的梦林穿着入时,带着一身香脂气,将元现金递到他手里时,阎大头乐得嘴都合不上了,他心中算着一笔账:一个月赚元,一年12个月,就是元,除去交税、用工钱,自己还能剩十七八万,这比自己摆修鞋摊,常年风吹日晒,费心费力挣那两个辛苦钱强多了。
他抽出一叠钞票,笑着递给梦林,说是付给对方的工钱。梦林摇了摇头,她没接钱而是笑着说:“我早说过了!我是为朋友尽义务!不要报酬!你的鞋厂刚开张,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你先自己用吧!”
两人正说得热闹,阎大头的老婆,一个胖得像只肥鸭一样的女人,迈着鸭步,一摇一摆地走来,她身后还跟着七八个土里土气的乡下人,当她看到年轻漂亮的梦林时,不禁狠狠瞪了对方一眼。
她早就听说丈夫在外面聘任了一名公关小姐,只是没有见过面;这样的俏女人整天围在丈夫身边转,还不把丈夫的魂儿勾走了?这时梦林背着个精美的小坤包,迈着轻盈清脆的步子,信心十足地走了。
阎太太指一指自己身后那些人,说明了来意。原来,自从丈夫开了鞋厂,一些在家待业的朋友,还有十里八村的农村亲戚都来找她,托她在阎大头开的厂子里安插份工作。她想:肥水不流外人田,丈夫开工厂,就得招聘工人,这笔工钱谁挣也是挣,不如近水楼台先得月,先安排了自己的人。
她把自己的想法跟丈夫一说,阎大头气得直跺脚:“我的厂子刚开张,你就来找麻烦!你给我塞这么多关系户,非把我的厂子拖垮不可!”
阎大头的老婆可不是好惹的,她跳着脚骂开了:“好啊!你有两个臭钱!就听不进我的话了!你说!你刚才和那个女人嘀咕些什么?你上哪找的‘小蜜’?”
阎大头急了:“什么小蜜?人家是我聘请的营销员!公关小姐!”
阎太太得理不饶人:“公关干嘛非得请小姐?老爷们儿不能去公关吗?我看你是嫌我人老珠黄,想找个年轻漂亮的小蜜滋润滋润!你别忘了!那些小蜜给你飞媚眼,做笑脸,她们看中的是你的钱袋,哪比得上我知冷知热的心疼你啊。"
阎太太说着竟号啕大哭起来,引来众多的围观者,弄得阎大头手足无措。阎太太名叫马大妮,绰号唐老鸭,她长得油黑粗胖,还有点跛脚,按照阎大头的说法:她是远看像个桶,近看像个瓮。
阎大头和她结婚的时候,自己已经是三十出头的人了,那时爹妈催得紧,阎大头又没有个正式工作,他在街上摆个修鞋摊,挣两个糊口小钱,哪个闺女肯嫁给他呢?他说他就像猪八戒蒙着头盖布撞天婚,撞上哪个就算哪个,就是撞上一头老母猪,他也认命了。
阎大头的鞋厂正办得兴隆红火,这一日,梦林迈着轻盈的步子来到厂里,她在阎大头的陪同下,查看了生产车间和仓库,然后她告诉对方:厂子招聘的工人太多,人浮于事,不便管理,应该尽快辞退一部分,现在市场竞争很激烈,应造就一批精干短小的生产队伍,船小调头快!
阎大头苦笑着说:“哪那么好辞退啊!这些人大部分都是老婆塞进来的,他们大都和自己沾亲带故……”
过了几天,梦林打来电话,告诉他赶快清仓大甩卖!因为南方沿海城市制出许多新鞋样,等这批新鞋运到本地,你厂生产的鞋非积压在仓库里不可。
阎大头不信,他到市场走了一圈儿,果然见外地的新鞋样已陆续上市,虽然价高,却卖得很火,他忙赶回厂,将厂里的货收集起来,打三七折,全部推销到市场,一连折腾了几天,他吃住在外,等货卖得差不多了,他才回到家里,躺倒便睡,一闭眼就睡了个通宵。
第二天起床,他弯腰穿鞋的时候,发现床底下放着许多大箱子,他好生纳闷?等他跪在地上,费了好大劲儿把箱子拽出来一看,竟然全是本厂生产的皮鞋。原来,他老婆马大妮见他清仓大甩卖,以前卖八九十元一双的皮鞋,现在只卖二三十元,只赚微博小利,心疼的不得了,便瞒着阎大头私藏了一批货。
阎大头气得狠狠骂了一通街,马大妮哭哭啼啼,满肚子委屈说:“你就那么相信梦林!她的话就那么灵验吗?”等阎大头推着这批积压货到市场上一看,外地的新鞋样已经铺天盖地摆满了市场,他在鞋市站了一天柜台,来了个亏本大甩卖,结果才卖出去有限几双。
阎大头这次清仓大甩卖,总算收回了成本,当他死里逃生,再看看周围那几家开鞋厂的老板、经理们,他们一个个垂头丧气,守着那一大堆儿卖不出去的积压货,欲哭无泪,摇头长叹,他心里真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市场竞争,残酷无情,这次若不是梦林及时传递信息,自己恐怕也要落个破产的下场。
阎大头开办的鞋厂暂时关闭了。当他感到无所事事,寂寞无聊的时候,梦林给他打来了“阎师傅吗?最近在家干啥呢?”
“工厂都散了!我还能干啥?”
“胜败乃兵家常事!商业竞争,成功、失败只在一瞬间,阎师傅不必灰心,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干?”
“我……还没有考虑好呢!”
“这两年的皮衣卖得很火,现在刚入秋,马上就会展开皮衣销售大战,阎大哥不如先行一步,弄一批皮货!最近我要出趟差,正好途经几家大的皮衣制造厂,如果你想进货,我可以从中帮忙,我保证批来的货物美价廉!”
“做买卖我可是外行!万一批来的货卖不出去怎么办?”
“不会的!我们办个代销点,卖不出去的货可以退给厂家!”
“那批货需要多少钱啊?”
“至少20万吧!”
阎大头犹豫了:拿20万元让一个年青女人去跑货,这事有点悬,但又不好明讲,便以协商的口吻说:“我看先投入元试试看,如果销路好,再……”
对方迟疑了一会儿说:“那好!你是老板!你决定吧!”
梦林的预测果然不错,冬季还未到,皮衣销售大战就紧锣密鼓地展开了,阎大头进的那点货不出半个月就卖完了,而且利润很大,每件皮衣能净赚二三百元。阎大头尝到了甜头,他拿着现款,约梦林进了一家咖啡屋,两人喝着热咖啡,他将一把崭新锃亮的钥匙塞到对方手心里。原来,他买了一辆“小蜻蜓”轻便摩托,存放在咖啡屋外的存车处,说是送给梦林的礼物,梦林为他的事业出了不少力,他早就想送一件像样的礼物。
梦林抿着嘴笑着,也不说句答谢的话,等阎大头说得差不多了,她才一本正经地问:“你今天约我来,恐怕不只是喝点咖啡,送一件礼物吧?”
阎大头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希望梦林再辛苦一趟,批些皮衣来。梦林苦笑着,十分惋惜地告诉他:“做买卖要打时间差!现在那些信誉好,产品质量高的皮衣生产厂家,他们的货单早订满了,我们再去订货,恐怕要等到明年春天才能……”
正说着,一个女人哭着、咆哮着闯进咖啡屋,阎大头抬头一看,正是自己的老婆马大妮。
马大妮跳着脚大骂:“阎大头!你这个丧良心的!竟背着我金屋藏娇,鞋厂都散了,你和你的小情人还来往不断!这次她不能名正言顺地给你当公关小姐了吧?”
那女人说着就要用头往阎大头胸前撞,阎大头气愤之极,抡起胳膊狠狠煽了她一记耳光。马大妮不再撒泼,而是躲在一旁“呜呜”地号哭起来,梦林尴尬地站在一边,等阎大头的火气消得差不多了,她才小心翼翼地说:“阎师傅!你有话跟嫂子慢慢说,不要动手打人,以免伤了和气!我先走了!”
阎大头途经一家证卷公司见那里堆放着很多自行车,公司门外集聚着一大帮人,人们三五成群,交头接耳地谈论。
原来,这是些炒股票的股民,现在香港回归在即,股市看涨。这些天,阎大头不断听到从股市中传出的振奋人心的信息:某某某在股市中发了大财:某某某几天之中,成了暴发户。
他怀着一颗好奇的心挤进证卷公司大门,见里面人头攒动,人声嘈杂,比赶集还热闹,悬挂在墙壁上的超大显示屏,显露着各种股票数据,那些轮涨或轮跌各股,红红绿绿,看得人眼花撩乱。
阎大头心想:炒股票,每天只需到证卷公司转一圈儿,再打开收音机,聆听一下股评专家的高谈阔论,这比当倒爷、当老板轻松省心多了。
可选择哪一种股票呢?买卖股票需要经验和技巧,自己对股票一无所知,这么两哏一抹黑贸然杀进去,非栽在股里不可!这时,他见大门外汇集着一群人,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正在侃侃而谈,那年轻人穿一身毛料西装,打着漂亮华贵的领带,腰别BP机,手握大哥大,听旁人介绍说,那家伙是个以炒股为业的老股民,对股市的走势和股票的技术指标研究得很透彻,赚的钱海啦!你只看他那副打扮,就知道他是个有钱的主。
阎大头凑过去,只见那家伙正在海阔天空,津津有味地分析个股走势,他说某某股能涨到多少钱,并透露小道消息:几个实力雄厚的大庄家已经杀了进去,准备把该股炒成天价。
阎大头经不住诱惑,到银行取了元,又办股董卡和磁卡,一次购进股,只等该股长到天价后再脱手。
他天天到股市中来,等啊!盼啊!谁知该股不涨反跌,并一路下调,他当初花元购买的股票,现在只值几千元,阎大头心疼得不得了,他整天着急上火,白天吃不好,晚上睡不着,又赶上牙槽浓肿,腮帮子肿得像个小馒头,他每天跑证卷公司,望着股票显示屏发呆。
他精疲力尽,几乎到了毁灭的边缘,这时,一个熟悉、亲切、甜美的声音传进他的耳膜:“阎师傅!你也在炒股啊!”
阎大头抬头一看:“是梦林!”他就像枯萎的庄稼遇到了春雨,像漂泊在异乡的流浪汉见到了久别的亲人,他傻呵呵地笑着,眼泪都快流出来了,自从上次他们在咖啡屋里约会,被他老婆闹了个天翻地覆后,他们还一直没有见过面。
梦林听完他的炒股经过,忍不住“哧哧”一声笑了,然后严肃地说:“炒股要有主见,可不能跟着别人瞎跑!你买的这种股票,庄家早就想撤庄,正愁找不着接盘子的人呢!”
阎大头一听傻了眼:“那怎么办?”
梦林果断地说:“赶快割肉跑!”
阎大头为难地说:“那得赔多少钱啊!”
梦林解释说:“你现在卖,还能收回点成本!等庄家都跑光了,这股价说不定跌到什么价位呢!”
阎大头无奈,他只好掏出磁卡,交给梦林全权处理。梦林当着他的面,卖掉旧股,又买了两种刚上市的新股,大盘走稳后,新股扶摇直上,成了领涨股,就在大伙都看好新股时,梦林却果断地卖掉新股,这一买一卖,除收回元成本外,还净赚元。
阎大头这次到底服了气:梦林聪颖伶俐,干什么都很在行,是个难得的人才上干脆!自己把钱都取出来,和她合伙炒股,得了利五、五分成。按照惯例,阎大头每当赚了大钱,或在事业上取得一定成就,他都要在饭店摆一桌,请一请梦林。
这次,他不能在马路边的小饭店请客了,那样会显得他小气,他找了一家装潢豪华、典雅的酒吧兼歌舞厅。
梦林如期赴约,她今天穿着一身质地优良、,颜色鲜艳的裙子,刚画的细眉,新涂的口红,再配上那白净的脸颊、俏丽会说话的眼睛,使人觉得和这样气质高雅的漂亮女人在一起,简直是一种高档次的精神享受。
两人点了酒菜,当喝得似醉非醉的时候,两人又伴随着亢奋、悠扬的打击乐,跳起舞来。两人靠得很近,以致梦林那散发着醉人清香的乌发,不时地轻轻擦在阎大头的肩膀、胸前和脸上,阎大头那被触动的皮肤痒滋滋的,产生一系列神经质的反应,他那并不太笨的大脑也萌发出一连串的遐想,他想起了一首歌词所唱的: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
自己和梦林也只是一种工作和业务上的关系,如果两人能厮守在一起,做长久夫妻,一定能在工作上相互取长补短,在事业上有一个新的飞跃,一定能财源滚滚,成为雄霸一方的大富豪。
想到此,他禁不住又看了一眼近在咫尺,正在舞池中旋转、陶醉的梦林,她婀娜多姿,舞步优美,且两腮潮红,一双明亮的眼睛正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好象期待着什么,阎大头心潮澎湃,情如泉涌,刚要张口说什么,却被梦林用涂着红指甲油的香指捂住了嘴,并喃喃低语:“请你什么也不要说!你们男人那点心眼儿,我早知道你想说什么……”
阎大头怔住:“难道我们就这样长期没有名分儿地待在一起?”
两人就这样默默地搭肩搂腰,随着舞曲的节拍慢慢地挪动舞步,晃动身体,等一段舞曲结束,梦林终于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阎师傅。不!阎大哥!请你相信我一句话:水到渠成。”
从酒吧和舞厅回来,阎大头还在仔细琢磨梦林那一句话:水到渠成!是两人的感情不够浓烈?还是自己尚有家室,不是一个自由人?这种含情脉脉,若即若离的情感最闹心。
阎大头躺在床上,先是失眠,后来好不容易入睡,又做了一个奇特的梦:在云雾缭绕的幻梦中,他和梦林举行了隆重的婚礼,当前来贺喜的亲戚、朋友相继散去,洞房花烛之夜,两人眉目传情,缠绵不已,说着情人之间的悄悄话。
忽然,他的屁股蛋上被人狠狠踹了一脚,他醒了,惊出一身冷汗,四处瞅瞅,只见他老婆正在睡梦中,说着梦语,且又咬牙,又打呼噜,一条肥厚的大腿压在他的胯骨上,原来刚才那一脚是他老婆睡梦中无意踹的。
他厌恶地将老婆的肥腿挪到一边,然后翻身下床,想到外面去溜达溜达,透透空气,谁知那女人一下醒了。他老婆一把抓住他的一只胳膊,像是怕他跑掉似的说:“这么晚了!你去哪?”
阎大头没好气地说:“心里烦!到外面去遛遛!”
马大妮说:“烦?和我在一起你就烦!你该不是又想见你那个小蜜吧?”
阎大头狠狠地甩开她的手说:“请你说话放尊重些!我和梦林只是工作和业务上的关系,你不要把人家看得那么坏!”
马大妮挨了训,满肚子委屈,她觉得自己在家庭中的地位一落千丈,特别是丈夫认识了那个叫梦林的漂亮小妞后,他就更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自己简直成了他的出气筒,他在外面稍有不顺,回家后不是摔筷子,就是砸碗,他对自己虽然还没有达到非打即骂的程度,但那种凶神般的脸色,也着实让人心里不舒服。
她开始规劝丈夫:“我的傻大头啊!你可别鬼迷了心窍!那些小蜜们个个刁滑得很,就你那两个半心眼儿,你哪是人家的对手!迟早得被人家绕进去!被人家涮了!”
阎大头瞪了老婆一眼,心里说:那些个大款”们,谁在外面没有两三个情人?自己现在也算是有钱人阶层了,刚认识了一位公关小姐,老婆就醋意大发,他愤懑地说:“如果我一直听梦林的也不至于在商海的竞争中落此惨败!”
马大妮哭泣着说:“你就听我一句忠告吧!咱不指望再去当什么厂长、经理、老板!咱当个普通老百姓,安安生生过一辈子就行了!”
阎大头冷冷地一笑说:“你是说让我还在大街上摆修鞋摊,捧着别人的臭鞋,还要装出副笑脸?”
马大妮哑口无言。
阎大头找到梦林,他把合伙炒股票的事跟对方一说,梦林笑着告诉他:“股市已经连涨了好长时间,风险越来越大了,如果这时杀进去,等大盘成高台跳水似的往下跌,你想跑都来不及!”
她见阎大头有些失望,又为对方提供了一个新的信息:“股市风云变幻莫测,相比之下国债旱涝保收,利率也比存银行高,很具投资价值,阎大哥没在这方面动动脑筋吗?”
阎大头心想:国债品种很多,利率高的种类往往一上市就被抢购一空,自己和债卷公司无往来,没有熟人,上哪去买这么大一笔国债啊?
梦林笑着告诉他:自己和一家债卷公司的经理很熟,如果他想买国债,自己可以从中帮忙。事到如今,阎大头还有什么可怀疑和犹豫的?他到家中拿了存折,将自己这些年的积蓄,包括上次大奖得到的30多万元,还有开鞋厂、做买卖、倒股票赚的钱,一共50多万元,全部取出来交给了梦林。
梦林接过钱,甜美地,也是第一次在他的左腮上吻了一口,然后两眼含着激动的泪花,无限深情地笑说:“阎大哥!你这么信任我,把自己的积蓄和财产都交给了我,我一定不辜负你的希望,你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梦林拿着阎大头的50多万元巨款炒国债,一去六七天没音信,阎大头有些坐不住了。
这些天报纸、电台、电视台连篇报道骗子行骗的事,自己和梦林毕竟交往太浅,这段马路奇缘靠得住吗?想到此他心里一阵恐慌,忙拿起话筒,按照梦林的BP机号码拨了一遍,奇怪呀!以前这BP机号码一呼就灵,这次他连呼了四五遍,对方竟没一点反应,这更加重了他的猜测和怀疑。
他想到梦林所在单位打听一下,可宏远高新技术开发公司在什么地方?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自家屋里团团转。
忽然,他想起当初和梦林相识的时候,对方曾送给他一张名片,便忙翻箱倒柜,找出那张名片,名片的电话号码都被涂抹划掉了,他想起梦林送给他名片时曾说过:单位正在搬迁、装修,电话号码正在变更中。
现在过了这么久,单位早搬迁、装修完了,电话号码也应该固定下来了。想到此,他忙打电信局查号台,话务员小姐很热情麻利地告诉了他要查询的电话号。
他按照这个电话号码,真的拨通了宏远高新技术开发公司,接电话的是一位年轻男士,人家客客气气地告诉他:梦林到南方开订货会去了,让他过几天再打电话。阎大头放下话筒,心里像有块石头落了地:宏远高新技术开发公司毕竟有梦林这个人,人家不是骗子。
又过了四五天,他感觉梦林应该出差回来了,便又拨通了宏远高新技术开发公司的电话,这次接电话的还是那位男士,对方告诉他:梦林刚回来,现正在开会。问他是哪个单位的?叫什么名字?需不需要把梦林从会议室叫出来接电话?阎大头心想:梦林是个大忙人,人家从繁忙的工作中挤出一点时间,为我发家致富出谋策划,为我跑原料,跑销售,容易吗?自己却疑神疑鬼,一会儿一个电话麻烦人家,这事如果传到梦林所在单位,让人家以后怎么做人?想到此,他客气地辞别了对方。
等快下班的时候,他乘一辆出租车,来到梦林所在单位,这是一座造型别致,装潢豪华的小洋楼,收发室的值班员听说他要找梦林,很客气地接待了他,并领着他左拐右绕,最后来到一间富丽豪华的办公室,室内铺着棕色簇新地毯。
一张宽大明亮的老板桌前坐着一位西服革履的四方大脸汉子,那汉子悠闲地靠在旋转式皮椅上,手拿一支烫着冰花的高级金笔,在一叠信札上写着什么,见阎大头来,他睁着一双迷惑不解的眼睛问:“你找我好几次了是吧!有什么事?”
阎大头抬头一看愣了,说:“错了!错!我要找梦林!”
那大汉笑眯眯地说:“没错!我就叫梦林!”
阎大头听罢惊得直吐舌头:“我要找的是位年轻的妇女!怎么会变成大汉?你们单位到底有几个叫梦林的!”
大汉想了一下说:“到目前为止,就我一个人吧!”
阎大头愕然,忙掏出名片,愤愤不平地甩在老板桌上说:“难道这名片也是假的吗?”
大汉捡起名片,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说:“不错!这名片是我的!可我送给亲戚朋友的名片已经不计其数了,它怎么会落到你手里呢?”
阎大头怔怔地说:“是位小姐送给我的!她让我有事按照这名片上的地址找她!”
大汉一拍桌子,惊恐不安地说:“你上当了!还不快到公安局报案!”
阎大头这才慌了神,连忙找到公安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民警听完他的诉说,不紧不慢地在一大堆案卷材料里翻出一个档案袋,然后从里面抽出一张照片问:“你仔细辨认一下!是不是照片上这个女人!”
阎大头接过照片仔细一看,顿时惊叫起来:“对!就是她!一点没错!”
老民警坦然一笑,认真地说:“这女人真名叫鲁冰花,江湖绰号美人灵,是位超级骗子,那些个自命不凡的款爷、大亨们被她粘糊上,没有不破财的!你已经是第五个上当受骗者了!”
阎大头听罢惊得嘴巴张得好大,半天说不出话,末了才哭天抹泪地哀啕:“我那50多万元钱啊……你们什么时候才能抓住骗子?”
老民警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说:“我们会全力侦破此案的!问题是你首先得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如果你行为端正,老实本分,不贪图钱财和美女,安心守着老婆过日子,恐怕也不会落个今日的下场!吃一堑,长一智,花钱买个教训吧!”
阎大头蔫了。
几天以后,人们见到阎大头穿身半旧的工作服,又在繁华喧闹的马路边摆了一个修鞋摊。他低着头,只管一针一线地缝鞋,挣着辛苦钱,两只眼睛再也不去看周围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
每逢开饭的时候,总见到他那又黑又胖的老婆,提着个保温桶,迈着鸭步,一摇一摆地为他送水送饭。结发夫妻,倒也夫唱妻随,相好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