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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盘木工澎湃在线

发布时间:2023/3/29 2:1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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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闲谭编辑平叔闲谭

当一盘木工

作者▏尘埃

他,一名普通铁路建设者。

年某月,一场不普通的“龙卷风”把他的同事、朋友们刮进了牛棚。一个意外,他被组织漏网,放逐回家,可以逍遥自在。

他喜爱阅读,可是那些书籍与“四害”一起被清除了;他钟情研究,手上的项目又被禁止了;他想逍遥自在,也只能宅在家里,摇着蒲扇,望哈儿天花板,又望哈儿窗外......

激情在他胸中澎湃,总是在找出口,那就当一盘木匠。

1

胖妈沙发

六十年代末,沙发的样式都很单一。大都是穿着浅色布衣,中规中矩、朴实憨厚、臃肿呆板,却又彰显着一种级别,因为只有在领导家的客厅或书房里才会见到。

由于工作原因,他认识几个领导。也在某领导家的客厅沙发上坐着喝过茶,吃了几粒糖果,留下了美妙的感觉。他知道这辈子要等到组织上分配给他这个待遇,那是不可能的。那就自己动手,按照印象中的沙发模样,做一个三人沙发,给自己一个某级别的待遇。

说干就干!

第一次做有档次的家具,他满脸神圣,摆出一副战斗在三线建设的态势。

首先他绘制设计图纸,改过去、修过来,达到某个级别了,定稿。

接着制定工程计划,包括工序和工程时间。

平时,哪怕是做一个小板凳,他也是要坚持精益求精,不得疏忽任何一个细节。对于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他总是抱着宗教般的热情,执着到底,直到他的作品问世。

采购建材。

那时,对于家庭作坊的工匠来说,出行和运输工具基本上就是靠自行车。他踏着一部周身都发出“夸喳夸喳”声的自行车,穿街走巷,将木材、弹簧、钉子、胶水、锯子、刨子、凿子、斧头等,在几天内都盘回了家。

木工房,别无选择,只能安置在既是客厅又是餐厅的房间里。开工后,横七竖八的材料,五花八门的工具,无序地铺洒在那多功能的空间。全家人的起居都要踮着脚,在“地雷战”中一惊一乍地绕行。

没有帮手的他,先做了两个沙发木框架,每个约2x0.7M,一个是基座,一个是靠背。沙发设计为两用,靠背放下就可以拼接成床。接着他用了近二周的时间在两个框架的底板上钉满一圈圈的弹簧,这些弹簧的间距精确、排列整齐、个个英姿飒爽、威武不屈、好似“兵马俑”之阵容。

在那个年代,有很多材料还没有问世或只特供,他四处奔波,时常空手而归,缺料,影响着工期,迫使他脑洞大开......有天,他家的幺女发现睡的床铺邦硬,去问姐姐,姐姐掀开床单,只见床板,垫絮喃?那边,他正在把垫絮当泡沫使劲往“兵马俑”的头上塞......见两闺女可怜巴巴地盯着他,他尴尬地笑着对她们说:

哪天给你们买新的哈。

姐妹俩盯着她们的垫絮被快速挤进“兵马俑”阵容,无助也无语......在那个年代,大人是有绝对话语权的,哪怕是笑着在说,那也是他们说了算。

那种彰显着级别的沙发,都是素色布艺的。他,想创新,那时市面上已经有人造革的面料,他用梵高似的视觉,买了色彩夸张的大红色人造革面料,花了十几天的时间在那剪裁、缝合。他家有缝纫机,但是打不了人造革材质的面料,他就手工缝制。要缝制刚好合身的沙发外套,很考手艺。对于没有经验的他,是要反复修修改改的。这边按平了,那边又翘起来了,一不小心针脚又外露出来......

那时经常停电,他买了一大把蜡烛。停电时,他点燃两根蜡烛,烛光下,坐在小板凳上的他,脖子牵引着身体向前倾伸,背微驼,眼镜后的一双眼睛专注着一针一线,几乎要成对对眼了。这是最后的一道工序,再艰辛万难,也要咬着牙巴拿下它。

开工以来,他把每顿吃饭的时间控制在15分内,睡眠时间6小时左右,上厕所也军事化,大把时间都给了他那亲爱的沙发。家人叫他吃饭,他总是说:你们先吃,先吃嘛!哪个人敢再催促他,他就敢恨恨地盯着那个人说:我又不怕吃冷饭勒。

家人都知道他的德行:往高大上说,叫执着,按老百姓的说法:叫犟拐拐。当然,不可否认的是,这世上的一些成功,就是一些犟拐拐比平常人坚持多走了几步,就犟出了一个新天地或新成果。

他,成功了,比预期超出了3天,一座三人沙发闪亮登场。

那个下午,阳光洒满屋里屋外,他把自己的作品摆放在家里一个尊贵的位置上,搞了一个象征性的揭幕式。

他喊来了朋友和邻居,大家围着蒙了头盖的作品,看着他像魔术师那般,比划了一个夸张的动作,揭开了一块旧兮兮的花床单,一座三人沙发像穿着太阳花红的苏联胖妈,富态憨厚,笑迎着大家,掌声立刻响起来......

虽然沙发与高雅一点不沾边,和领导家的沙发级别也相去甚远,但它却让人感到亲切温暖。沙发两侧没有扶手,靠背就堕在座位上,后背靠着墙壁。把沙发拉开,靠背一放平,就是一个有弹性的大床。

来宾们争先恐后地躺在上面,惬意中发出啧啧声,向他竖起大拇指,站在一旁的他,脸都笑烂了。那以后,他经常把沙发床当诺亚方舟,躺在上面呈幸福状......

2

八个腿的席梦思床

有了做沙发的成功经历,底气十足的他就敢放飞想法:

做个席梦思床。

他的妻子是靠到上海边的浙江人,浑身上下有点“阿拉”的派头,经常带着一种莫名的优越感讲述家乡的往事。其中就有:我在家乡睡的是席梦思床,现在,像乡下人一样,睡的都是硬板板床。

妻的委屈,哪怕是轻度的抱怨都让他内疚。一个出生在富裕家庭的大小姐,跟着他这个修铁路的人翻山越岭、转战南北,常年奔波在祖国一些偏远的穷山恶水之地,生活十分艰苦,还为他生了三个娃。现在生活安定下来了,又有时间和精力,做个席梦思床,给妻一个补偿。

木工房还是上次那样,建材及工具比上次多了一些,作坊的战线也就不客气地冲进至卧室......全家人又要开始上演“地雷战”,兼跳“芭蕾舞”,踮起脚脚去厨房、进卧室、上厕所。

他仍然讲究设计在先,设计方案:

1,做个有四条腿的床板板,上面钉满弹簧,相当于带腿的席梦思床垫。

2,把原来床板下的横杠全部拿掉,让床架内全空。

3,把带腿的席梦思床垫放在床架内,两个独立的体系,不能全吻合,四周的间隙就全当沉降缝,找些棉絮来塞起,OK!就这么定了。

这个工程难度大,但,他不怕。“兵马俑”又到他家来集合,他像愚公,起早贪黑,把一个个弹簧装钉在床板板上。与做沙发一样,他把1.5x2m的床板板打造成了气势壮阔的“兵马俑”阵容。这道工序要完工时,弹簧不够了,他赶紧去补货,商家说要等半个月才拿得到货。

半个月,对他来说,太长了。他有个特质,一旦工作启动后,就像一部机器开机了,那股动力不是随便停得下来的。闲暇的他,心慌啊,非得找点事来做,才能安抚无所事事的焦躁。

他东觑西瞅,发现女儿床脚下的布鞋些,有的大脚趾拇处开了天窗,有的鞋底磨穿见了洞......他把一双双拿起来琢磨了一阵,然后系上围腰,找来锥子和粗针,将一些颜色不搭的布块缝在鞋上的天窗上,又将儿子破球鞋的鞋底旋下来,用热胶贴在布鞋底的洞洞处。

从未补过鞋的他,在作业的过程中,笑兮啰......他想起他的幺女跳土芭蕾的情景:北京的金山上,光芒万丈;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天上布满星,月牙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想考芭蕾舞学校的幺女,天天早晨5点过就起床练功,劈叉、倒立、雀跃、脚尖旋转......哎!没有条件给女儿买练功鞋,一双布鞋“通吃”,是不经穿。难怪幺女有时会去抓姐姐的鞋来穿,鞋码大了一点,也不存在,穿出了洞洞,又还回去。

他补完幺女的布鞋,又补起大女的布鞋。直到有天,幺女对他说:别个都在笑我的鞋,说补的巴巴好像鞋子上长了眼睛,吓死人了。他笑着,想起毕加索的那些人物画,眼睛胡乱布局在脸上,是要吓死宝宝地。

做木工活路以来,他手指伤痕累累,7、8根指拇上都缠满着胶布,右手的大拇指也因使用工具不当,受伤弯曲,不能伸直,左手腱鞘也发炎了......他说服自己,不补鞋了,放几天假。假期里,他也闲不住,时不时地跑到卖弹簧的铺子去,给老板吹牛。老板以为他是借吹牛的幌子实际是来催货,就把给别人备的货,先给了他。他又进入了工作状态,工程进展顺利。到工程最后落成时,他找了几个兄弟伙,折腾了3个多小时,让床架和带腿的席梦思床垫喜结良缘,成功结合在了一起,与他的设计方案几乎没有大的出入。

庆功!两天前,他就骑自行车去土桥那边赶场,买回了一只大公鸡。一鸡两做,热窝鸡、椒麻鸡。他亲自下厨,犒劳兄弟伙们......饭桌上,兄弟伙们几杯二锅头下肚后,气氛活跃起来,话题免不了说起他的席梦思床。

在一派赞誉声中,有人借酒壮胆,实话实说:今生...我第一次看见有八个腿的床...床架四个腿....床垫下四个腿,还错落有致...哈哈哈哈,来来来,再干一杯.....

他知道这个席梦思床,除了外观上有些滑稽外,使用上也有需要改进的地方。选用的弹簧强度不够,人躺下去,就形成了一个凼凼,只适合一个人睡。

他想:下次做,就有经验了。下次,就在不远的地方,召唤着他。

3

神龛子

那个时候,因为大伙儿们都去参加轰轰烈烈的革命了,家属区留下了一个烂尾工程。一个大凼凼的工地上,堆放了一些木材,日晒雨淋......有人担心它们腐朽了,就阴悄悄地盘回自己家去了,也没有人管。

邻居王二也趁机去工地,扛回了好些材质尚好的跳板,垒在家中,像一座小山坡。那个时候,每家的居住面积都是紧紧巴巴地。

王二家有五个娃儿,有点夸张地说,他们全家人的起居都是要上下山坡。王二的妻从安全角度考虑,命令王二将部分跳板放回去,两天时间内必须搞定。

王二舍不得这些跳板,也不想嘿戳戳地又将它们扛回工地去,左思右想,想到了邻居—他,这一段时期,不是一直都在家做家具吗?

王二找到他,说要送他几块跳板,他晓得那些跳板的“出生”,心里喜欢,却没有那个斗胆,婉拒了王二。

王二不甘心,换了个说法:那我把它们借放在你家的床底下嘛,等我把家里的木料做成家具后,再来拿回它们。

面对老邻居恳求,他有些为难,王二见有机可乘,不再商量,就跑回去扛跳板。

于是,他家的大床底下,就码起了几块被改成近2米长的跳板,公家的。

大床一边靠墙,他把向外一边的床单嘿起扯下,让顺着床沿边吊起的床单,能遮到床底下的东西。

王二是那种雄心壮志高万丈,动手能力配合不上的人,做了几个方板凳,就无心再做什么家具了。

有天,王二给他说:放在你家的木料我不要了,我没有能力把它们变成有用的玩意儿,你看着办吧。

他,总不能在月黑风高时,将这些木料扛回工地上去丢嘛!又不是他把它们扛回来的。

那段时期,他很纠结......也曾经想过是不是可以让它们变成一个柜子?但这个念头一起,他就觉得背后有工宣队、军代表之类的人盯着他,一阵毛骨悚然。

几个月过去了,革命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可以专别人政的人仍然很忙,没有任何人来过问他家床底下的东西,王二整天过得很潇洒,也没有被哪个人理抹过。

床底下的家伙到他家也有一段时间了,好像很适应,似乎想赖到成为他们的家庭成员之一。

于是,他选择性忘记自己曾在年10月27日登上过《光明日报》三版,被誉为《红色爆破专家xxx》,后来被评为全国劳模、省劳模等事实,竟然扑在写字桌上,开始绘起一个立柜的设计图来。

根据床底下那些家伙的尺寸计算下来,做一个大立柜材料不够,做一个平柜材料有余,他就设计了一个市面上没有见过的柜子。这个柜子个头比大衣柜矮,比平柜高,横胚与纵身都大于标准柜子的尺寸,是个胖家伙,能装不少东西。

与以前施工不同,这次开工后,他关上门,大白天也拉上窗帘。想找他吹牛的朋友来敲门,他假装不在家,等门外没有动静了好一阵,他才会又拿起凿子开始工作;遇到单元里的陈老师被抄家,一些坛坛罐罐、字画等“四旧”被抱走后,他立马停工,忐忑不安地打探形势,直到风声消停了,他才会拿起锯子......

这个工程的难度难在外部形势,他的妻子多次劝他,不要干了,把木料还给王二。他总是说:等等看,再说嘛。柜子工程已过半,他想咬牙做完。

他家居住在一个中专学校旁,那时工宣队已进驻学校了。有天,有个工宣队到单元来找陈老师,走错了门,敲响了他家的门,他隔着门警惕地问:谁?门外人高声答道:工宣队的!陈老师在家吗?他吓得一愣一愣地,冷汗都冒了出来了,尽量用正常的口气回复道:陈老师家在...在三楼。

那些年,革命形势风云突变,今天工宣队找的是陈老师,明天会不会找的就是他?那晚,他辗转难眠,果断做出了一个决定。

第二天,他找到王二说:你放在我家的跳板我打算把它做成柜子,已经完成一大半了,你拿回去,接着做完吧,我手受伤了,不想做了。

王二说:这阵子革命工作忙得很,没得时间来做那些玩意儿,还是你摸到起做完嘛。

他又说:老婆不准我再做啰。

王二又说:你就给嫂子说是帮我做的,以后不管哪个问起,都说是帮我做的柜子。

王二,红彤彤的三代,怕哪个?咹!

有王二这番话,他似乎有了底气了,做的是工人阶级王二的柜子,王二的爸爸和爷爷都是贫下中农,理直了气也就壮了。尽管他自己的出身,在那个年代是不敢追溯地,更不能和王二家比。

柜子终于完工了,这次他是悄悄咪咪,没有惊动任何朋友和邻居,也没有搞什么揭幕仪式。他把它放在房间的一个门背后,低调腼腆中有几分惊恐......

他的妻子说:这个柜子太丑了,像个神龛子。

后来,全家人就叫它神龛子了。

在神龛子还没有完工时,王二就搬家了,新家面积要大些,毕竟他们有五个娃儿。

临走时,王二对他说:我的兄弟伙已帮我做了一个大立柜,你的柜子做好了,就留着自己用吧。

他,心里充满着感激和踏实。

就在他策划去买些木材做一个平柜时,年8月,湘黔铁路建设大上马,组织上有人拿望远镜望到了当年漏网的他,一封诏书抵达他手中,要求他在10日内到湘黔铁路建设总指挥部报到。就此,他的木匠梦被迫终结。

若干年后,他因病离世。

那个三人沙发已经很过时了,他的家人舍不得处理掉,喜欢坐在上面,天南海北地聊天。

他的妻子在无数个不眠之夜,深陷在席梦思床里,梦中有泪......

神龛子被调整到房间很尊贵的位置,上面摆放着他的遗像,常年有花。他的子女们总爱在神龛子面前,述说着自己一路经历及无尽思念......不知不觉中,神龛子竟成了他们家的亲人。

END

原标题:《当一盘木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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