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纫机

人间旧物皆为灵媒

人造了物,使用物,享受物,使用者有形无形的生命、生活痕迹,便在不知不觉中烙于物品之上。

然后,人离去、逝去。

脱离了用主的物品,在岁月的打磨中,开始以旧物的样式存在。这种独立,不仅是具象的形,更是无法尽言的质,称之为物的精神。

它逐渐开始显化出自己的语言、形姿和寓意,这其中包括时光、记忆、物格和美感。

但,它绝然不会自发自觉地呈现。

如同暗室中的陈旧器物,在黑暗中不曾有半点挣扎和喧嚣。它只是静默着,覆以尘埃,独对沉寂。当一束光照射进来时,它便开始诉说。

一束光,这正是人们对旧物的观照。

此时的旧物像一条时间长河上的渡船,它要将物是人非的回归者,从当下的此岸,摆渡到岁月深处的彼岸。

当我们开始打量摩挲着旧物时,那种被唤醒的记忆情感,并不是刹那间的抵达,而是渐进式的。乘着这条船,缓缓穿过河面的水雾,摇摇晃晃地记忆开始一点点融向彼岸的世界。

感叹,唏嘘,惊奇,沉默。

人间旧物,皆为灵媒。它附着了人们的许多情感、经历,就此等待着相应之人去触碰提取。

对往昔的追溯,与对未来的向往,和合成当下的自觉。记忆是生命相续的因与果,亦为果与因。

人一旦失去记忆,便无趣得很,概与石然。

母亲的针线活成为过往我们所有人对于母爱的共同记忆。

毫无例外,孩子们都穿过母亲亲手缝补、编织的衣物。在物质匮乏的那些岁月里,这些缝缀着丝丝缕缕关爱的一切细节,最终都沉淀成温暖我们余生的记忆。

记忆中的母亲当年似乎总是在打毛衣,平针、圆宝针,我们几个孩子那些年所有的毛衣毛背心都是老人家织的。毛线有新买的,更多的是拆旧的织新的。家里那台旧式飞人牌缝纫机,那些年也是使用最频繁的奢华物件。当然,最常用的,还是笸萝里的针线,平日里缝缝补补,也是家家必备。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针线活在那个年代就是母爱一词的具体体现。而对于孩子来说,这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的牵挂,却要在走遍千山万水后,在一个渐染白发心意阑珊的时节,才能深深体会到。

几十年后,母亲老了。

探家时,我将那台久已不用的上海飞人牌缝纫机推到母亲面前,让老人坐在机子前,要为她拍张照片。

母亲笑着说,好久都不用了,缝点啥呢?我说,你摆个样子就行了。母亲很认真,找来几块布头,很熟练地纫上线,两脚踏在脚踏板上,双脚一踩,机头的线圈一跳,缝纫机就沓沓沓响着转起来。

那天光线不好,我在母亲的右侧用台灯加了点侧光,在相机的取景框里,我看到了母亲脸上的光。

那是我在五岁时,一天夜里,母亲在灯下做活时脸上泛着的光,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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