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梦

文\王兰芳

从小就有个梦想，梦想有一天学业有成，在鲜花和掌声中回归故里，回到一路用涓涓亲情把我送上铺满阳光金色大道的父母怀中，回到虽然贫瘠却催人奋进养育了我的那片热土——山丹河的腹地，回到姐姐无怨无悔背上行囊行进在为我能够上学而捡拾头发菜的那条崎岖却充满无私大爱的山间小路上。

这个梦想自从播撒在我心田，就一日未停葳蕤茂盛，支撑我一天天长大，一步步走向梦中的远方。

上小学时，因为家境贫寒，没钱买作业本，我的作业本每一页都用铅笔轻轻地写，写完一本，就用父亲从破旧的架子车内胎上剪下的小方块做成的小橡皮，一点一点擦干净，而后继续使用。也因为如此，我的作业总是被老师批评，源于“页面不干净”。

小学四年级，开始用钢笔写字了，我的作业本没法重复利用，急得父亲直搓手。因为父亲的焦躁，胆怯的我躲在墙角揪衣角、抠指甲而不敢吱声。也因为生活拮据，姐姐小学毕业就不得不辍学务农。

一天夜里，当我写完作业吹灭煤油灯，悄悄爬进姐姐的被窝里时，听见母亲幽幽地对父亲说：“要不也不让二丫头去念书了吧，这么多年我一直吐血（母亲患的是肺结核病），今年你身体又有病，邻居的几个孩子都不念了，二丫头一个人去念书，路太远，我也不放心。唉！”母亲说完，长叹了一口气。

我的眼泪止不住涌了出来，身体剧烈起伏颤抖。

姐姐紧紧搂住我瘦小的身子，在我耳边轻轻地说：“别担心，有姐在，姐供你上学。”

第二天，姐姐坐上邻居的手扶拖拉机去山里捡拾头发菜，一去就是十四天，回来背了一尼龙袋子像头发丝一样的东西，里面掺杂着土粒、杂草和“地皮”。

白天，妈妈坐在院子里，一边往那团乱糟糟的东西上喷水，一边把像头发丝一样纤细的发菜一根根从杂草中拣出来。晚上，妈妈依然坐在煤油灯旁，低垂着头，伴着一声声“震撼人心的咳嗽”，不停地从杂草中小心翼翼地拣出每一根发菜，深怕丢掉一个细小的发丝。

那一根根发丝似乎就是她心中的信念和希望，似乎也是我的前途和命运。

不到五天，妈妈大功告成，姐姐从山里拾来的一尼龙袋子头发菜除去杂质不到半尼龙袋子。

之后，她叫来邻村专做头发菜生意的刘老板，用一杆老式的、用麻绳拴着秤砣的手提秤，眼对眼、星对星地把姐姐捡拾来的头发菜卖了，竟然买了元，这比父母亲劳作一年的收入都多。

妈妈激动地用颤抖的双手接过了刘老板递过来的钞票，嘴唇哆嗦着，没有说出一句话，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碰撞着落在了刘老板的手上。

父亲知道姐挣这么多钱是在十天后一个大雨滂沱的午夜。

一阵“咚咚咚”的敲门声惊醒了妈妈、弟弟和我。

弟弟那年八岁，也到了上小学的年龄。

妈妈披衣下炕。

“吱呀”一声，沉重的老式单扇街门被打开。

接着是低低的、略带颤抖的、惊喜的问候声：“这么晚了，你咋回来了？”

原来是给生产队出外干活的父亲回来了。

“嗯，都是雨做的害。”父亲闷声闷气说。

“快进来，这手冰的。”妈妈轻声细语呢喃。

“有吃的吗，快一天了食还没打牙呢。”父亲虚脱着声音说。

“有有有，我这就去做。”妈妈急忙说。

一阵悉索的声音过后，妈妈在里屋里破天荒的给父亲打了两个荷包蛋，烙了一摞烫面饼子。

母亲一边给父亲递碗筷，一边神秘地说：“昨天家里进了元钱。”

看到父亲没有听明白，母亲顿了顿，故作玄虚说：“是大丫头的功劳，是捡拾来的头发菜卖的！”

父亲听到家中有“巨额收入”的喜讯后，吃得吱吱有声。引得弟弟流着涎水在睡梦中直叫：“妈妈，我饿……”

母亲眼不离碗看着父亲将最后一口汤水唏嘘地吸进肚子里后，忙忙将十张崭新的票子递到父亲手中。

伴着昏黄的煤油灯，我看到了父亲颤抖的双手紧紧捏住也同样颤抖的票子。

那些记忆就像烙印一样深深烙在了我的灵魂深处。也是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鼓励着我，一定要读书，一定要走出这个贫穷落后的小村。也暗自发誓一定要去拾头发菜，供自己上学。

那年寒假，我与父亲和姐姐商量着准备去遥远的新疆哈密、距离酒泉的金塔公里的北山捡拾头发菜。

临行的那一天，父亲和姐姐每人背着一个装化肥用的编织袋，里面裹着铺盖和防寒的衣物以及吃的馍馍，我的手头提着一个大提包，里面是洗脸盆等一些生活用品。

母亲伫立在家门口，没说一句话，看着一双弱小的女儿第一次远离家门，她的眼圈红红的。

我竟然傻傻问：“妈妈你的眼睛咋了？”

母亲连忙说：“起风了，我的眼睛里刮进了沙子。”

我们挥手向她告别，她却不停地用衣袖擦眼睛。母亲的眼泪像珠串一样，一串串砸到黄土地上，也深深砸进我的心里。我知道，果敢刚毅的母亲是为自己的眼泪找到了可以承载爱的理由。

那个假期我们来去两趟，花费了二十九天，一共拾了十二斤四两头发菜，卖了元钱，这是我们家有史以来最大的一笔收入。家里置办让邻居羡慕的两个大件——永久牌自行车和飞人牌缝纫机，还有我和弟弟一年的学费以及妈妈的医药费。医院治病，也就是那一年，妈妈的病奇迹般地好了。

从那一年起，再也没有见到妈妈吐血，妈妈的病真的就奇迹般地好了。

之后的四五年，都是由妈妈带着我和姐姐扒火车或坐邻村的拖拉机进山拾头发菜，我们家的日子也一天天好了起来，我也如愿以偿的上完了初中，考上了高中。再后来，我考上了县农业局招聘的农民技术员，之后又考上了中专，留在了张掖，当上了公务员，一路上的阳光映照着我一步步走向远方……

姐姐在我上初二那年去了新疆，是大姑妈接走的，说女孩子一直进山拾头发菜没啥出息。

记得姐姐要走的那天晚上，大姑妈对我们全家语重心长地说，在这里没有啥出息，大丫头我领走，到外面见见世面，二丫头还是好好上学，能上成个啥样就上成个啥样，三小子就不用说了，你和弟媳会供他上学的。半夜里，父亲用驴车把大姑妈和姐姐送上了去新疆的火车。

直到今天，姐姐也没有回来，她留在了新疆，嫁给了一个煤矿工人，姐姐只有小学文化，虽然很要强，但过得并不幸福，是我占有了姐姐的幸福，剥夺了姐姐上初中、上高中、甚至上大学的权力。我挚爱的姐姐，今生我一定替你完成你的心愿，奋发图强，让父母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

只要不抛弃心中的那樽希望之杯，生活就会为你一次次斟满渴望得到的琼浆玉液。因为根植于心灵深处的这个誓言，我与童年时的苦难艰辛渐行渐远，与梦想中的幸福生活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