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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庄馥菁方志清河
说起“曲方制帽”,年龄稍大点儿的人,没有不知道的。当年,清河人大多戴过曲家的帽子,有的一戴就是一辈子,有的是家中几辈人都戴过。
20世纪50年代初,曲风文、王炳芳夫妇在油坊开了一家杂货铺,卖些日杂百货,每逢赶集,铺子门前都会来个支摊儿的——卖帽子,此人叫彭金山,老家彭双庙,他自己不会做帽子,娶了个会做帽子的临清媳妇儿。时间一长,曲风文和彭金山熟络起来,彭金山便说:“老曲,你的手怪灵巧的,开杂货铺,不如学做帽子,我给你个帽样儿,你照着做……”就这样,曲风文学起了做帽子。等到下一个赶集日,彭金山就来指导曲风文的帽子哪儿做的不好,怎么修改……再到赶集时,继续看改的怎样。就这样,曲凤文在边学习边摸索中,掌握了制帽子这一手艺。后来,杂货铺不开了,专门做起制帽子、卖帽子的生意,当时起了个名叫“文记帽装”。
年,农业、手工业、资本主义工商业进行社会主义“三大改造”,当时油坊还没有二轻局、手工业局,只有一个手工业联社,帽子、鞋袜、竹器等手工制品都在那里卖。那时,帽子销量不多,老百姓只有冬季才戴帽子,用于防寒,夏天用于遮阳的装饰性帽子很少,不做帽子时,曲家人就做衣服。
年曲风文夫妇加入手工业联社下的公私合营企业,成为企业职工。当时,油坊缝纫社约十几个工人,大多是周边村里的村民,一件衣服四五毛,挣不到什么钱。曲风文有四个儿子,且年龄尚小,一大家子人吃饭,租房,每月有不小的开支,维持生计比较困难。曲家夫妇商量干脆回老家,那儿有自己的房子,在本村当社员,照样挣工分,加上自己有手艺,总不会饿死。
年,曲风文携一家老小回到曲方。当时全社会处于困难时期,帽业制作处于停滞状态,只在冬季做些帽子,在集上卖。动荡的社会环境下,想专心做一门生意,哪有那么容易,“统购统销”政策下,不让买布,好不容易做成了,卖帽子又叫“投机倒把”,中间经历了多次政治运动,制帽困难可想而知。
年,三年困难时期过后,老百姓开始有戴帽子的需求,曲家才重新开始帽品制作。二儿子曲玉亭这年刚8岁,便开始学做帽子,由粗到细,由里及面。先学做里儿,里子布软,小孩手小,拿捏起来好操作,而且里子不像面上要求这么高,多裁少补看不出来;接着学做帽檐,这是一项重复性工作,虽然单调,但熟能生巧;后来学做面料,每个帽顶都是由八块碎布缝起来的,每条线的缝合都有细致的标准;最难的工序是上帽檐,如果不是制帽行业里的人,即使是缝纫能手,这道工序也操作不了,因为手需要悬起来,即不能缝到塑料的帽檐上,也不能脱开帽檐。母亲王炳芳对儿子们要求严格,做的不好直接拆,一毫米也不能马虎。
年,哥哥14岁,曲玉亭9岁,两个半大孩子拉着板车到三角社卖帽子。早晨天不亮出发,步行十几公里,到县城大概七八点钟,摆一天摊,能卖五六十块,这在当时算得上巨款,销售额居集市街第二,第一名是旁边一个卖皮袄的摊位。那时人们虽然穷,但毛主席制造了“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社会环境,没人抢劫,下午三四点往回赶,到家时天也黑了。
文革初期,曲风文被定了个“变相倒卖布匹”的罪名,布被没收了不算,还挂着牌子游街示众,着实被折腾的不轻。社会上大喊斗私批修,反对资本主义,帽品制作只能转成秘密行动。夜里,窗户遮上床单,为的是不让外边看到屋里有光,曲家人点上煤油灯,偷着干活儿。那时,家里只有一台缝纫机,歇人不歇机器,二儿子曲玉亭吃了晚饭就睡觉,睡到午夜十二点开始接班,凌晨三四点钟,煮上饭,五六点钟,吃完饭去上学……不大的孩子,下半宿基本没睡过觉,所以总是睡眠不足,白天在课堂上补觉,还得了个“睡觉大王”的称号。
文革期间,流行绿军帽,帽子作坊也比较多,但市场上仍然供不应求,那时愁的是买不到布。年,曲玉亭13岁,骑着自行车,跑遍清河县各个供销社,寻找布料,有布料的,就看尺寸、颜色、硬度是否合适,好不好作活儿,出不出帽样儿,颜色多选土蓝、军绿两种颜色,材质多是迪卡、的确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十几岁就挑起了采购经理的工作。四个儿子都会做饭、制衣,二儿子曲玉亭从6岁开始纺棉花,14岁纺线、织布,纳底子、上鞋,样样精通,兄弟四个虽说都是男孩儿,但针线活儿,缝纫活全部手到擒来。
清河县做帽子的人不算少,同样的面料、里料,凭着做工精道,曲方帽子总比别人家贵二三毛,即使如此,老百姓还是会选曲方帽子。那时,的确良的帽子卖二块八,迪卡的帽子卖两块四。一次,工商局的工作人员问:“谁的头值两块四啊?”曲玉亭没吭声,心想:“我们还有两块八的呢……”那时候钱实在,人也死心眼儿,说卖多少钱就多少钱,不还价,也不涨价,两块四、两块八的价格一直卖了十几年。有的买主从里边挑出一个带残的帽子,问能不能卖便宜点儿?不能!质量不过关的帽子,拿回去修,修不好的就算拆,也不能流入市场,更别说戴到客户的头上,那可是砸自家招牌。曲家人追求信誉第一、质量第一、做工精细,如果不是对品质的这般追求,“曲方制帽”又怎么能在制帽行业里,拔得头筹呢!
年,文革结束后,政策改革,做买卖给发营业执照,才开始公开的生产帽子,此时帽品制作改名为“曲方制帽”。不用再偷偷摸摸的制帽子,曲家人特别高兴;不光去市集上卖,还骑着自行车下乡去卖,一天能卖二三十个;后来,村里安上了电灯,晚上干活也不那么费眼了;买布不再需要布票,解决了原料问题,就增添了几台缝纫机,曲方制帽的加工规模越做越大,生意也越来越好,加上几个儿子都娶了媳妇,家里人口也多起来,媳妇们做帽子做不好,就做辅助工作,大家齐心协力,慢慢打下了“曲方制帽”的基础。
生意最红火的时候就是20世纪80年代。年后,大儿子、三儿子、四儿子开始各自经营,二儿子曲玉亭因为要上学,就继续跟着父母。那会儿没有电话,还得自己到处跑原料,曲玉亭经常骑着自行车去二工部打听,有一次,刚好那里有一批深色棉布可以做帽里,一件布是六百米,一趟推一件,父亲曲凤文用独轮车推了七趟……
一般是曲玉亭和母亲在家做活儿,父亲赶集卖帽子,自行车两边各挂一只篓子,装上满满的帽子,农历一六赶葛仙庄集、二七赶二屯集、三八赶连庄集、四九赶武城集,只有农历“五十”两天没集,就回家休息。休息的这一天,装上家里人四天里做好的帽子,就又出发了。后来,销售市场打开后,就不再跑集市了,夏津供销社、武城供销社、县城供销社……都成了曲方帽子的销售点儿,曲家一跃成了万元户,当时一个人一月的工资才30多块钱,万元户可不得了,那时家里有六七台缝纫机,达到了曲方制帽加工的高峰期,不管是在经营价格,还是在销售数量上,都能算是清河第一,工商联还给发了个奖状——“制帽状元”。
儿子们觉得生意好,供不应求,应该招人,扩大经营,但老人觉得应该把这套手艺留在自己家里,创立个牌子不容易,有这个牌子,这个手艺,子孙后代就能长久的用下去,不管到什么年代,人都得戴帽子。曲玉亭算是哥儿几个里头脑比较灵活的,他觉得这门手艺传给外人也不要紧,他们做面料、辅料能做差不多,但关键部位还是做不精确,缺乏匠人精神,只能做个大体。
曲玉亭是个爱琢磨的人,他小时候要过饭、挖过海河、打过铁、当过农民,后来考上学,毕业后当老师,从事教育事业……大概是因为小时候吃了太多苦,他考虑问题也总是朝着最艰难的方向去思考。那时,县里好多人做起梳绒生意,有的人因为疏忽,被机器搅掉手的事偶尔发生,曲玉亭就想如果自己也剩一只手,还能不能继续制帽子,后来,他真的用一只手做了一顶帽子,上帽檐的时候一个手捏着,用牙叼着上,做好后,问家里人,看这个帽子有毛病吗,大家也都没看出所以然,他才说这是自己用一只手做出来的……有忧患意识的人,即使遇到困难,也总能想出解决问题的办法,去直面生活中的困难。
随着羊绒产业做大做强,人们的消费水平也水涨船高,曲玉亭做过一个小羊皮的帽子,卖了元,顶五个月工资,那时的人们对美的追求,一点儿都不比现在逊色。
20世纪90年代以后,三角社、百货公司、青年门市部都曾经销过曲方帽子,最多的时候有九个经销点儿,销量特别好,但家中老人不让招收学徒,又供不上卖,怎么办呢?曲玉亭背着父母,招了三、四个徒弟,跟了二三年,还是只能做些半成品,家中两个女儿倒是耳濡目染,她们一个12岁,一个9岁,放学以后,书包往墙上一挂,就上缝纫机干活,那会儿学业不多,小女儿个子小,坐到缝纫机上看不到机器,就在凳子上加个枕头,但加了枕头,脚又够不着踏板,曲玉亭就想了个办法——在缝纫机上加电机,改成电动操作,把电踏板放在小板凳上,就这样一垫一补,小女儿也能在缝纫机上加工帽子了。曲玉亭本身在教育局上班,生意好了,就忙不过来,带的两个女儿,也做出一手好活儿,缝纫水平不输当时制帽行业里的能家里手。那会儿没有私人电话,帽子的标签上还留着教育局的号码,现在教育局一搬迁,老号码怕是也打不通了。
那时候也没有网络,帽子的创作都是自己琢磨,商品化的帽子样式有六七种,但曲玉亭在自己脑海里设计了40多种帽子款式,大人的、小孩的、棉的、假的、太阳帽、工艺帽、简易帽、凉帽、老虎头帽、棒球帽、士官帽……每个帽子都需要制作样板,大小如何,跟做鞋一样,是个精细活,要求不能差半毫米,正常无差是“二线”,大约0.2毫米。做帽子这一行,大机器效率并不高,普通缝纫机反而灵巧好用,一人一天能做三四个帽子。帽子得大、中、小号匀开做,日常哪款帽子的尺码卖的多就再多做些。
年的时候,曲方制帽的活儿就停工了,至今已15年。现在,曲方村里也没人做帽子了,有的转行做羊绒生意,有的去修机器、有的出去打工,帽子也就不再做了。曲玉亭说:“这个行业里没有输赢,只是市场需求少了,行业要求高了,消费习惯也变了……”
现在曲玉亭65岁,退休在家,眼神儿有些不太好,但做起活儿来比原来更认真,但还是不能达到他的最高水平。他希望在晚年之际,做一些精品帽子留在世上,算是遗世之作。一说起做帽子,他的话就多起来,都是自己这辈子在帽子制作上的一些心得:
“帽子要把大料做小,这样做出来外表蓬松、自然,帽子外围有肚儿,能自己撑起来,一放平就塌,那不好看。”
“做帽子,手要巧,像单层的布,正常的立不住,但做成帽子,它能立住,这靠的就是手艺。例如医生戴的帽子,都是单层布料,能立住是有特殊的做法,接缝处要一趟线,倍儿齐,做完以后有角有棱,如果接缝的地方用两趟线,就会出现弧形,时间长了就塌下去了,齐整的帽子,戴起来精神。”
“老虎头儿帽,通红的帽,上边竖起两只小耳朵,下边是乌黑的眼睛,再下边粘上一层纯白的兔毛,娃娃戴起来,可爱极了。”
“棉帽有软款的,还有硬款的,硬款需要用棉花、浆糊,糊好帽胎,在火箱里烤炙成型,帽子面上用棉花和棉布缝制,一个帽子约二两重,一个人站上去,帽子不趴下,就这么硬实。”
“不同的人选戴不同的帽子,不同的脸型、头型、肤色、气质选择的帽子不一样,另外,选帽子还要和衣服搭配。”
“现代人生活条件好了,戴帽子也多是为了弥补自己气质上的不足,起一个美化作用。做帽子也要求制帽人有很强的美学意识。必须体现美感,不然就体现不出帽子的价值了。现在选的都是精料,这个就像拿木头刻章的一样,材料不值钱,但功夫大,如果材料用的好,功夫不到位,也体现不出材料的价值。”
……
曲玉亭很注意平时对事物的观察,不管是现实中,还是电视里,老曲说:“天气预报里主持人穿的衣服特别有型,不管男的女的,衣着自然,大方得体,新闻联播里主持人的衣服就太格式化……”自己会欣赏,要向美里去追求,只有心里有了美的标准,知道了什么是美,才能用自己的双手,去创造美。
(讲述人:曲玉亭)
原标题:《曲方制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