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遗憾，要是我再努力一点就好了，要是我态度好一点就好了，要是我抓紧更多时间就好了。

20年年末，爸爸打电话说，奶奶突然鼻血流不止，进医院了，我安慰他可能是奶奶太累了或者上火了，不要太紧张。寒假到家，能明显感受到爸爸不开心，我想他可能是工作累了或者什么，试图调节气氛。吃完饭，他说，我跟你说个事情。话还没说，他眼睛就已经红了，我好像突然猜到了，要说什么。爸爸说，你奶奶，生病了。我说，哎呀没关系，生病了可以治嘛，没事。爸爸已经哽咽，他说，晚了，白血病，晚期。

其实初中以后我跟奶奶的交集非常有限，只有偶尔回去吃个饭。19年爷爷心脏病突然去世后，一直怪自己为什么不好好说话，不好好陪他们吃饭，一直失眠。从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有些事情如果不做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我开始跟奶奶通话，我说我搞了一个科研项目成功啦，她问我什么叫科研，我说就是研究一个东西的呀。她应该没听懂，但是还是夸我厉害。我说我今天又去做志愿者了，她问我，哎呀那你上课怎么办呀，我说我今天没课呀，大学里不用天天上课的。每次都问问她今天吃了什么，干了什么事，有没有亲戚来串门，爸爸有没有打过电话啦。

给她买了苏州的糕点寄回去，她说蛮好吃的，但是她还是更喜欢老式的糕点，便宜又好吃，以后不要再买了，你还没赚钱呢。

说她一生勤劳，非常贴切。从我小时候有记忆开始，她就踩着那台嘎吱嘎吱响的缝纫机，从早到晚，一天不落。生病之后，爸爸怕她接受不了，没有告诉她实情，治疗后间歇性好转了她都还要去踩那个缝纫机。我说，你这一天也就赚个几十块钱，我买杯奶茶都不够，你不要干啦，她说有总比没有好呀。即使所有人都拦着她监督她，她还是要偷偷干点活。

她总是替别人着想。有6个弟弟妹妹，所以小时候就放弃了读书的机会，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推免之后，她说，我真开心呀，你现在终于晚上睡得着了。去年十月份，明明已经下楼都吃力了，我打电话问她，现在怎么样呀，她说，我蛮好的，你不要担心，不要总是吃炸鸡什么的。躺在床上不能动的时候，跟她妹妹说，帮我把花生晒一晒，我儿子喜欢吃的。

她大概是我见过脾气最好的人。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起过冲突，总是跟我说，你不要脾气太急，要互相体谅。我爷爷脾气不太好，有时候奶奶受委屈了，就喝点酒，哭一哭。去年她生日，我买了蛋糕回家给她过生日，她嫌太油腻蛋糕一口都没吃，三爷爷劝她说，好歹吃一口，孙女买的。她说，吃了就不死了吗。我没有觉得委屈，只是难过。她总说，等你结婚了工作了我就享福了，为什么不能多给她一点时间呢。

奶奶的椅子

九月底，因为没拿到西交大的offer，我决定去十梓街走走。买了一袋刚出炉的栗子，看着人来人往，我对电话里的奶奶说，我好像去不了西安了。她说，没事的，你别气，留在苏州我还开心咧，近了。我没有要流眼泪，但是好像还是哭了。十月份，我说，明年九月份开学，我们一起开车去南京，她说，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

她常常说，我孙女学习又好又孝顺，她每一年都给压岁钱，说要给到我结婚为止，因为我喜欢吃芦基，就连她生病那年还是种了，她把她仅有的积蓄，交代爸爸，两份给她没结婚的外甥结婚时送礼，还有一份待我结婚时让我爸代给，也不算食言。她说她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看到我结婚吃到别人家饭。

翻到高中的随笔，当时的愿望好像没有实现。

走在学校操场会想起以前都会在这里给她打电话，买泸溪河会遗憾终究没来得及带给她的绿豆糕，吃鸡肉会想起她这个不吃鸡肉牛肉羊肉的挑食老太太。可能提起一万次还是会难过，那便如此吧，因为也不单是难过，每一次回想都好像可以发现，我是一个被爱的小孩，无法释怀便不释怀。

怕随着时间忘掉这些小事，所以记录。希望她在另一个时空有酒喝有鱼吃，不要再那么辛苦啦。